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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1章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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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晚就在津口住下, 前面花樓在放煙花, 一朵一朵, 在天際炸開,絢爛奪目, 稍縱即逝。

林雲暖站在窗前, 感到身後有一雙手, 輕輕將她環抱住。

隱約傳來隔壁巷中花娘們驚喜的尖叫聲。過年節不能歸鄉的人,除了身世坎坷以色侍人的她們, 還有她。

逃避回去筠澤, 大概, 也是因為從來沒當那裏是故鄉吧?

猶記得十四年前, 她初到林家,在無盡的驚恐和無望中一點點接受新的身份和新的生活。她不知道從前的林雲暖哪裏去了, 也無從知曉緣何命運如此安排。

在林家, 她一直是個冷眼旁觀、置身事外之人,父親林旭太嚴厲, 家中規矩太嚴苛,那時她太慌亂,孤立無援,無法適應, 一個人不知偷偷哭泣多少次。

在原來那個世界, 她是被父母疼寵大的女兒,生得漂亮,有許多男生追求, 性子有些天真傲嬌。學習成績中等,讀了中等的大學,做一份一般的工作,不那麽耀眼奪目,卻也是順遂快樂的。許多人樂於哄著她,讓她單純的相信,這世上一切感情都是美好的。

與唐逸相愛,大概是她穿越來後黑暗生活中遇到的第一抹色彩。

他曾給她希望,讓她相信,即使是在這個對女人太過嚴苛的時代,她也可以得到一份平等的愛。

然而現實狠狠打了她的臉,還順帶將她一切幻想和憧憬踩得稀爛……

木奕珩將下巴貼在她頭頂,鼻中嗅著她淡淡的發香,輕聲道:“適才我揍唐逸,是不是有些難看?”

林雲暖笑了。細白的指尖按住男人環抱她腰部的手。

聲音低低地道:“沒有,打得很好,我幾乎就要喊‘木奕珩好棒’了。”

木奕珩完全沒想到,將她身子轉過來對著自己,“真的?你剛才那樣子,我還以為你很生氣。”

“我確實有點生氣。”林雲暖撇嘴道,“他以為他是誰?還來對我的生活指手畫腳,當著我面充前輩教訓我的男人,我如何不氣?”

木奕珩嘴唇微張,楞了許久,等他反應過來,發出響亮的笑聲。

“你……”他笑著揉弄她的臉,“我怎麽這麽喜歡,你這樣子?卿卿,你不愧為我木奕珩的女人!”

林雲暖揮開他手,被一個比自己小很多歲的男人揉臉,有些赧然。

木奕珩一把將她摟住,緊緊箍在懷裏,耳畔傳來他低醇的說話聲,噴著火熱的氣息,讓她耳際泛起絲絲的癢意,縮著頭,想避開,卻被他噙住了軟軟的耳垂。

他低聲哄著:“行不行啊,卿卿,你不是說,要送我東西……”熱氣拂進耳中去。

林雲暖埋頭在他懷裏,熱死了,臊死了,半晌不肯擡頭。

於木奕珩來說,女人的以死明志大抵是還沒考慮清楚,而果斷的拒絕就只能看作羞澀,真正的羞澀就是欲拒還迎,而不說話,多半就是非常同意的了。

他就毫不猶豫地把人抱起來,往床上去。

(以下省略)

初二起的非常晚。

客棧因為年節人手不足,熱水備的不夠,木奕珩還是決定帶林雲暖去趟明月樓,因為那裏的浴室非常有名。

林雲暖身段小巧豐饒,便是穿了男裝也不似男人。且被木奕珩牽著手,一進明月樓裏,就感到詫異的目光齊齊朝她射來。

她躲在木奕珩高大的身影後,聽見老鴇誇張的嬌笑聲:“哎喲,這不是官爺嘛!今兒來得這樣早?紫鵑紅玉今兒都在,爺今兒想要誰陪,還是兩個都送上去?”

木奕珩曾夜訪明月樓,霸氣地同時點了四大花魁,做這行的人都精明,木奕珩又這樣年輕俊俏,老鴇怎會不記得他?

林雲暖一聽這話,登時有些反胃。

她不過問木奕珩從前的男女關系,不代表她就能接受一個經常亂來的男人。

否則,她幹嘛不忍唐逸,非要離婚出來?

木奕珩笑笑道:“隨便選兩個媽媽覺得好的,會唱曲彈琴的最好。”

見林雲暖板著臉,笑著把她一扯,道:“媽媽這裏若有俊俏小生,也叫一個。”

林雲暖白他一眼,她之前嘴上說說罷了,若來真的,怕是比誰都跑得快。

老鴇是個明白人,眼睛一轉,殷勤笑道:“那可真不好意思,小店只有姑娘,個個兒都是有趣兒的,一會兒尋個會逗笑話的,叫她去陪這位奶奶。”

林雲暖隨木奕珩到了傳說中的浴室,只見是個空蕩蕩四面垂了簾幕的屋子,中間一個方形水池,四角都有龍頭,應是外頭接了管道,空蕩蕩的水池一會兒就霧氣氤氳,註滿熱水。

木奕珩朝她眨眼,替她解去外袍,散了頭發。

每次事後,她但凡有力氣,總是要沐浴一番,昨天鬧得太晚,幾乎天亮才睡,客棧又沒熱水,忍到現在,估計已經十分難受了。

木奕珩細心服侍,只一會兒,就把人抱進水池。

恰此時,幾個赤足露肩的花娘各執器皿魚貫而入。不打招呼就掀了簾子,嚇得林雲暖匆忙往木奕珩身後躲。

花娘們跪在地上,手上高捧著香露、皂角、巾帕等物。

木奕珩身上衣裳給林雲暖撲濕一大塊,有些無奈地笑道:“你們且出去,這裏不需服侍。”

花娘們顯然有些失望,相互看了一眼,猶豫道“是”。

木奕珩會意,從懷裏掏出幾粒碎銀,“賞你們的。”

花娘們登時歡天喜地,一口一個“大爺”叫的極嬌膩。

回過頭來,就見林雲暖瞇眼打量他。

“怎麽?”木奕珩坐在水池邊沿,伸手想把她撈到身邊,“難道現在還不敢相信,眼前這個英俊不凡天人之姿的人,是你男人?”

林雲暖掀起水花,揚他一身。

她嫌棄地道:“木奕珩,你在這裏如此輕車熟路游刃有餘,你是有多臟?今後離我遠些,我怕得病!”

木奕珩哭笑不得將人揪過來,端起她下巴:“你覺得小爺會是那種,需要花錢買|春的人?分明瞧上小爺,想要自薦枕席的閨閣千金無數,小爺用得著在這種鬼地方打野食充饑?”

轉念一想,笑容更深了幾分。

“怎地,醋了?”

林雲暖冷笑,在他腿上擰了一把。

艱難地洗完澡,林雲暖跟在木奕珩身後進了二樓廂房。

入眼兩個極標致的美人,一個抱琴,一個抱著琵琶,齊齊朝二人行禮。

酒菜已經備好,樣樣精致豐盛,竟比昨晚酒樓做的更佳。

林雲暖從昨晚到現在失去太多體力,幾乎坐在桌邊起嘴巴就沒停過。

那兩個美人開始彈琴唱曲,極香艷的“嬌娘賦”。

在古人看來十分露骨,在林雲暖聽來卻是十分隱晦,木奕珩在她耳畔解釋了才懂,臉上一紅,埋頭吃她的菜。

曲聲罷,林雲暖搶先賞了銀子。

暗想,這些男人果真會享受,這樣才貌雙全的美人兒,淪落到這種地方,過的不知是什麽樣的日子。

集雅齋比起這裏,果真還是太“雅”了,難怪京城那些耽於玩樂的世家子弟,總寧願多騎兩個時辰的馬,到津口來玩。

兩個美人去後,果然又來了個嘴邊有酒窩的美女,一笑起來,兩顆小虎牙特別可愛,長了一張十分福相的臉,叫人一望生喜,再看流連。

她坐在林雲暖身旁,殷勤布菜斟酒,先將林雲暖和木奕珩誇了一番,接著天南海北的聊起來,津口哪裏的菜色最好,什麽店裏的衣裳最時興,什麽脂粉最細,什麽樣的男人疼女人,什麽樣的女人愛招人,從詩詞雅賦到市井傳言,沒她說不上來的。逗得林雲暖不住大笑,一高興,又賞了好些銀錢。

木奕珩坐在一邊,倒像是純粹來陪人玩的。婦人逛起青樓來,玩的比他還暢快。

一路黑著臉,終於趕走那姑娘,引著婦人徑出了明月樓,一瞧天色,竟已是日暮時分了。

林雲暖平素沒什麽機會出來玩,一來身份不便,寡婦麽,容易招惹是非,二來也沒人能和她瘋,但凡做點出格的事,朝霞幾個就先嚇死了,告到林熠哲那兒去,難免又是一通相勸。唯和阿倩偶爾游船說話兒,機會不多,阿倩太忙了,大多時候要陪那些客人。

跟著木奕珩玩兩天,竟有些樂不思蜀。

木奕珩想起適才林雲暖和花娘說話,格外註意花娘說的首飾鋪子,便帶她往城東一條街市瞧首飾去。

兩人才進入,就迎面撞上幾個熟人。

平素在京城不常見面的,竟都在津口這彈丸之地遇上,也真是孽緣了。

沈如葉和沈如璇正在試戴首飾。見身側大丫頭不住打眼色,一垂頭,見樓下廳裏進來一男一女,竟都是認得的。

一個是毓漱女館的館主林夫人,一個正是給沈如葉帶來難消之恥的木奕珩。

這兩人同時出現已是奇怪,更驚人的是,他們還行止親昵,就差臉上寫著“有奸|情”三個字了。

沈如葉身子一震,張口結舌不敢相信。

沈如璇已蹙起眉頭,風一般沖了下去。

“林夫人!”

林雲暖正垂頭翻一本花樣冊子,循聲望去,一眼瞥見神色覆雜的沈如葉和滿面怒氣的沈如璇。

年前沈如璇已經成親,夫家就在津口,這回是特地為了安慰沈如葉,才將其接來津口過年的,誰想會撞見木奕珩,和他傳聞中那個相好的寡婦。

林雲暖曾給沈家女眷服務過,如何不識他們身份,登時有些尷尬。悄悄甩掉木奕珩的手。

“二位怎會在一處?”沈如璇目光落在二人袖中緊握的手上,林雲暖想掙,沒能掙開。

“莫非……”沈如璇笑得冰冷,譏諷道,“莫非二位有親?”

“沒聽三叔提過,難不成,是姨甥?還是,表姐弟?”

林雲暖在沈家人面前多少有些忌諱,她頓了頓,一時不知如何作答。

木奕珩已在旁笑開了,“沈妹妹什麽眼色?這位月貌芳齡,不知何處似木某姨母、表姐?”

年齡,是兩人永遠跨不去的坎,林雲暖難免有些傷感,扯一扯他的手,退後一步,想說兩句客套話便離開。

木奕珩緊緊將她牽住,寸步不讓。舉目,朝沈如葉致禮:“沈二妹妹也在?”

沈如葉不能逃避,只得緩步下樓,與他見禮:“木九哥。”

兩家世代通好,雖退了親事有些鬧僵,在外,木奕珩都把錯處攬在自己身上,四處傳言自己廢了,某些方面“不行”。

別人不知內情,沈家卻是知道的。木奕珩挨打,是沈院判親自上門診的傷,若他當真廢了,就不可能有結親一事。

沈如葉從沒想過,木奕珩喜歡的女人,會是林雲暖這種。

且這位林夫人,不久前還被家中猜測,會否與三叔沈世京湊成一對,便是她配三叔,大家都還嫌三叔委屈了,她竟然妄想,攀上木奕珩?

光是年歲,她就不配啊。

更遑論,她那般出身。

“林……”喊林雲暖的時候,她遲疑了。

林雲暖叫她三叔“沈大哥”,按輩分,她該親熱地喊一聲“林姨”。可眼前,她與木奕珩牽著手。

沈如葉都不知該用什麽表情去面對二人。

木奕珩微笑道:“剛好在津口遇著兩位,可瞧上什麽?一並包起,算我賀兩位妹妹年喜。”

沈如璇冷笑一聲:“不必了!木九爺用什麽身份送我們東西?無功不受祿,木九爺還是自己留著吧!”

轉頭與沈如葉道:“這家店鋪一進來就覺得晦氣,原來什麽臟的舊的的東西都肯招待,我們走,下一家鋪子瞧去!”

這話說得露骨,幾乎指著林雲暖鼻子罵“二手貨”了。林雲暖能理解沈家姑娘的心情,可被罵的是她,她如何平靜?

身側陡然一空,木奕珩大步踏前,擋住二人去路。

沈如璇怒道:“做什麽?好狗不擋道!”

“道歉。”木奕珩聲音很低,帶著不容拒絕的堅持。

沈如璇好笑道:“我為什麽道歉?我說錯什麽了不成?”

“我,叫你道歉。”木奕珩重覆一遍,眉目森林,手已握成拳。

沈如葉見鬧得難看,連忙扯住堂姐袖子,“木奕珩,我替我姐道歉,這樣行了麽?你快起開,我不想與你多言!”

木奕珩不動,聲音越發低沈,“與林氏道歉,現在,馬上!”

“林氏?”沈如璇冷笑,“林氏?什麽身份?是我三叔的相好,還是你木九爺的情婦?一個白身婦人,不貞不潔勾人夫君的東西!我敢道歉她敢受嗎?”

沈如璇回過頭,怒目瞪視林雲暖,“林夫人,不如您告訴我,我說的可有錯?”

林雲暖到這時,已知今日無法善了。這種情形早晚都要面對,即使她以後不與木奕珩一起,有些事情,發生過就是發生過,永遠無法反駁。

她別過臉,溫言道:“木奕珩,我在裏面等你。”

她徑直走進裏頭的小雅間,將沈如璇的話,當成耳邊風,不予理會。

木奕珩低笑一聲,威脅:“沈妹妹新婚,我還不曾送過賀禮。不如今晚就在沈妹妹夫婿案頭,放一封書信,寫寫沈妹妹閨中那些趣事。”

沈如璇瞪視他:“木奕珩,你什麽意思?”

“能有什麽意思?就是年幼時,你和何廣義那些,亂七八糟的小故事唄?”木奕珩笑得有些卑鄙,瞇著眼道,“添油加醋一番,也必能寫的十分精彩,我記得何廣義與我們說,沈妹妹左臂上有塊……”

他話沒說完,沈如璇已經大聲尖叫,“木奕珩,你敢!你給我閉嘴,休往我身上潑臟水!”

她左臂上有塊不太好看的胎記,是她娘與人家說話時說漏了嘴,給何廣義聽見,總拿這事笑她。年幼時這些少年愛爬墻頭,沒少欺負她們幾個女孩子,卻也只是年少時的玩玩鬧鬧,並不算作什麽出格之事。

可若要煞有介事添油加醋的與夫家說起,她便有一萬張嘴也說不清了。

沈如葉不想木奕珩竟如此卑鄙,拿兒時的事來做要挾,氣得指著他鼻子:“木奕珩,你不要欺人太甚!”

“跟她道歉。”他又重覆一遍,早已失了耐心,手中不時撫向腰間玉佩,生怕一個忍不住,出手打女人。

對比一時意氣,名聲顯然更重要。

沈如璇如何扯不下臉皮,又急又氣,淚水在眸中打轉。

從前不覺得木奕珩十分討厭,這會兒瞧來,真真覺得他可惡極了。

欺負了她妹妹,又來欺負她!

林雲暖站起身,等得有些煩了。逛街的心情已經破壞,這時瞧完了花樣冊子,並沒瞧見什麽出奇的款式,便漫步出來,挽住木奕珩手臂。

“奕珩,我們走吧。”

這聲呼喚十分自然流暢。聲音低沈溫柔,透著親昵。

木奕珩眸子閃過一抹光彩,很快勾起嘴角,大手一伸,將她纖腰勾住,“好,雲暖。”

回眸,瞇眼望著沈氏姐妹二人。他什麽秉性,旁人不知,沈家人卻不可能不知道的。此人睚眥必報從不吃虧,今日欠下這賬,將來這人也必將加倍討還。

沈如璇縮了縮身子,硬著頭皮道:“算我……算我失言……”

說完,已是委屈得掉下淚來。

木奕珩冷哼一聲,攜林雲暖走了出去。

轉過巷子,林雲暖將他手甩開,“木奕珩,其實做錯的是你和我,今日之辱,是我咎由自取,你實在不該,為我如此為難沈家姑娘……”

木奕珩見她有些傷感,拽著她手腕將人拖入後巷。

“我在,若要你在我眼前吃虧,我,還算個男人?”

“若說錯,錯的也是我一人,我磕頭認錯,讓她砍我兩刀也可,可她辱你,我不能忍。”

他每一句話,說的情真意切,若林雲暖還是當年那個剛來到這個世界的小姑娘,一定會十分感動,愛上眼前的男人的吧?

可到如今,滄海桑田,時過境遷。

她只是勾起唇角,苦澀一笑,墊著腳,親一親男人的下巴。帶著一點安撫的語氣道:“好,我知道了。”

被人護著的感覺,其實還是挺好的。只是……不能沈淪,她永遠,不要沈淪在虛幻的短暫柔情之中。

縱被男人如此用力的抱著,兩具軀殼如此緊密相貼,她那顆早已冷寂的心,也已經無法撼動分毫。

津口之旅染了一抹郁氣,就在這天傍晚結束。

回程車上,木奕珩望著枕在自己膝頭的睡顏,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決定。

與其總是被人冷嘲熱諷的敗興,如此麻煩,何不,就給她一個名分?光明正大出雙入對,理所當然生兒育女,何樂不為?

津口城門就在眼前,馬車卻被堵在城內出不得。

林雲暖為喧嘩聲吵醒,撩了車簾,朝外看。

城門前火光大作,穿黑色鐵甲的兵士在一一盤查過往行人,堵在門前的人流蜿蜒站滿官道。

各家馬車均有紋飾,為的就是避免此種情況,往往兵士們瞧見各家徽章,便會先行放行,偏這馬車是租來的,若非要與林雲暖同處,木奕珩也絕不會乘馬車。

一刻鐘過去,隊伍完全沒有前進跡象,林雲暖有些心急,擡眼,見木奕珩閉目坐在那裏,神色沈穩,與往日輕浮暴躁大相徑庭。

她將頭枕在他腿上,一時也不很急躁了,“木奕珩,怎麽回事?”

若是尋常城防,木奕珩大約早就跳下車罵罵咧咧了吧?他這麽穩,一定有大事。

木奕珩撫了撫她的鬢發:“黑甲鐵騎,是宛平駐軍,威武侯的人。”

如果林雲暖足夠細心,就能察覺到木奕珩提及“威武侯”三字時,那種透著恨意的咬牙切齒。

“津口,是威武侯治下之地,今日驚動他的駐軍,事態並不簡單。若耽擱太久,我們便再在津口歇一晚,免你久候心急。”

還未及喚馬車調頭回去,就聽一個聲音道:“車中何人?下車接受盤查!快!”

這語氣毫不客氣,甚至稱得上戾氣十足。

木奕珩深吸一口氣,按住林雲暖,從窗口遞出一塊玉牌。

他腰間,總是掛著許多玉器,林雲暖細心數一數,發覺有在雲州用過的木家家族玉牌,從前的城防牌令,後來的臨川王麾下差牌,如今這塊,必是守禦所的了。

“原來是木千總!”外頭那兇神惡煞的聲音只是稍稍客氣一點兒。

過了一會兒,聽得馬蹄聲響,一個十分磁性低沈的聲音道:“奕珩何在?”

聽見這個聲音,木奕珩面容不能自已地抖動起來。林雲暖不明就裏,只覺說話之人似乎與木奕珩極熟悉親熱。

——摟住她腰的那只手,未免用力太過,箍得她有些疼了。

“侯爺。”半晌,木奕珩才從齒縫擠出這句稱呼,依禮,無論從輩分上講,還是從職別高低看,他都應下車行禮,否則,當眾無視威武侯,禦史定要口誅筆伐,治他以下犯上之罪。

“木某與婦人在車,衣衫不整……”木奕珩說這話時,林雲暖瞪大了眼睛,幾乎以為他瘋了。

好好的,緣何如此不要臉,不吝睜眼說瞎話,往自己身上潑臟水?

“……就不下車,汙侯爺眼了……”

不光威武侯,旁邊幾個兵士也都笑了起來。

這樣一說,眾人反而更加好奇,恨不得立時翻開簾子看看。

童傑深邃的眸子劃過一抹淺笑,很快,這笑意消失無蹤,一張肅穆的面容沈若寒潭,“……事關重大,只得委屈奕珩。若不便下車,本侯叫人上車查看也可。”

說著,就喚身側一人的名字:“董煒!”

“是!木千總,得罪。”

說著,真來掀車簾了。林雲暖沒好氣地捏了木奕珩一把,卻聽外頭童傑又道:“罷了,奕珩好臉面,你們去盤查其他的。這裏,有本侯。”

伸來那只手,縮了回去。未及松一口氣,就見簾幕陡然一掀,一個身穿黑色貂皮領圍玄色金紋披風的高大男子彎腰蹬車。

木奕珩捏了捏身後劍柄,擋在林雲暖身前。

三人靜默於車。

本就十分狹窄的車廂中簡直叫人窒息得喘不過氣。

林雲暖第一次領會,何為威壓深重,何為煞氣迫人。

威武侯有雙極深邃的眼,平素不茍言笑,只一眼掃過去,就能叫人平白嚇軟了腿。

林雲暖攀住木奕珩肩膀的手,緊了緊。

威武侯的目光落在那雙手上,眸子一瞇,淡笑:“奕珩好享受。”

兩人衣衫完好,沒半點不妥之處,但木奕珩剛才那樣說,威武侯竟不揭破,也夠林雲暖蹊蹺的了。

她卻哪裏知道,只在剛才一瞬之間,威武侯殺心已起。

木奕珩端坐不動,只是揚了揚眉:“所以,這車中可有侯爺追查的亂黨?若無,還請侯爺莫攪了我二人雅興!”

林雲暖是沒臉見人了,將頭垂低,不敢去看威武侯的表情。

“這位是?”威武侯絲毫不介意木奕珩的無禮,也沒有半點攪人好事的愧歉。

“你不用知道。”木奕珩冷聲道,“總之,她不是亂黨。”

“這……奕珩豈不為難本侯?”威武侯聲音低沈柔和,像是一個諄諄善誘的長輩,在敲打一個不懂禮數的小輩,“奕珩也在軍中待過,亂黨細作,不正最善從美色、金錢處下手,誘人麻痹大意,這才一擊即中?”

“來人!”威武侯陡然拔高音調,如驚雷破空,煞氣畢現,“將這婦人帶回軍署,嚴刑審訊!”

“童老妖,你敢!”木奕珩陡然拔劍出鞘,劍尖直指童傑胸口。

威武侯輕笑一聲,渾然不懼,“怎麽,奕珩緣何這樣大的火氣?本侯依旨辦差,奕珩莫不是,想要抗旨逆上?”

這樣一頂帽子扣下,孰能善了?木奕珩面色不變,劍尖又遞出半寸,壓得威武侯胸口處的衣襟,深陷進去。

林雲暖清晰聽見,木奕珩喉結滾動的聲音。

她實不知,自己如何卷入這些明爭暗鬥之中。她輕輕在後,抱住木奕珩的腰。

有相勸安撫之意。

木奕珩回過頭來,在她眼中望見寧和堅韌,她是想,隨威武侯走一趟,免他被治抗旨之罪?

電光石火之間,他那顆心,安穩落地,有了答案。

這個讓他放不開手的婦人,大約,便是他命定劫數。

情何物,愛何物,他不懂。只知,為護眼前這婦人,他願許一生盟約。

“這位,乃是木某未婚妻子……筠澤人士,兩年前隨木某來京,侯爺大可命人搜證。她為防禦所千總妻房,不知在侯爺瞧來,還有甚可疑之處?”

官眷,無真實憑據,自不可隨意下獄入刑。

童傑眸子黯了黯,視線落在林雲暖面上,許久。“既如此,想必奕珩好事將近,來日還要上門,向奕珩討杯喜酒才是。”

他終於轉身,掀簾下車,呼喝眾人:“放行!”

車輪,滾滾向前。

木奕珩手中的劍,“當”地一聲落下。

林雲暖呼了口氣,抱住他親了一下,“還好你機警。不知我哪裏像亂黨細作,竟被那威武侯盯上。”

木奕珩轉過臉,將她腰托住,抱在自己腿上,“我不是機警。適才所言,句句屬實。”

他望向愕然楞住的林雲暖:“這位威武侯,與我結過梁子,若我今日所言,未曾坐實,將來他必還有欺君之罪治我。”

林雲暖瞪大了眼睛:“可……他並不是皇上,如何便是欺君?”

“他奉旨行事,代表的便是皇上。卿卿,無可奈何,大約,我倆只有成親……”

“這……這簡直太荒謬了!”林雲暖跳起來,離他老遠,“婚姻之事豈是兒戲?我何曾說過,我要嫁你?我這就回去,跟他去軍署受審,我就不信,我清清白白,他還能將我如何不成?”

木奕珩嘆了口氣,有些疲累的靠在身後車壁上面。

“你是不知,這位威武侯的刑訊程序。無論有罪與否,先毒打一頓,打得怕了,屆時說的,自然都是真話……且他盯上你,也是因我之故,你信不信,只要你現在落單,明日你兄長,便連你的屍骨都找不到?”

林雲暖徹底傻了。

老天是有多眷顧她,叫她入了那種大人物的眼?

歸根結底,還是怨這木奕珩!她撲上去,揪住他領子,“木奕珩,你做什麽得罪那麽多人?你一個小小從五品,作何惹惱一品軍侯?你是不是瘋了?”

從五品於哪裏是“小小”?尋常人家,想考取功名,混出品級,怕也要十數載苦讀,舉全家之力,還得有機緣,能做出成績。

可這從五品官職,在公侯面前,確實是不夠看的。

“還有衛國公世子……”林雲暖想起聽來的那些事,不由後怕,“你還得罪了帝姬的兒子,國公府的世子!木奕珩,你知道作死兩字如何寫的麽?”

木奕珩低低一笑,揪住婦人領子把她拖到自己腿上。

“你不用擔心,你男人敢得罪,就一定能擺平……”

那聲音低下去,婦人的抱怨也被吞入腹中。

他親吻得格外溫柔,格外仔細。林雲暖一時忽略,適才他所說的,嫁娶一事……

這場婚姻勢必掀起巨浪。木奕珩雖有所準備,卻未料得浪花激起如此洶湧。

木雪痕剛剛下葬,木家沈浸在悲痛之中,威武侯罕見上門致哀,話中偶然問及木奕珩與筠澤寡婦婚約一事,木家像被平地扔了驚雷,炸裂開來。

木奕珩守喪,十餘日不曾出現,成親一事,林雲暖只當做一時戲言,別說木家不肯,便她自己,也不肯應承。這日上元,不宜遷居,為毓漱女館將來打算,仍是不得已搬了出來,生意事全權交與徐阿姑打理。

林熠哲必是要來的,車馬才出巷口,就見一隊扈從,向他們走來。

“敢問,可是筠澤林氏?”

林熠哲蹙眉:“爾等何人?”

來人向轎上徽紋一指,“太常寺木大人府上,恭請筠澤林氏夫人入府一敘。”

本該開宴迎賓的大好日子,木府上下一派蕭瑟。因老太爺和老夫人尚在,門前仍是掛了福字燈籠,一入後院,卻是滿目戚容。

木雪痕雖是小輩,卻甚得寵愛,於佳節之際離去,對府中諸人打擊不小。

其中尤為激動的,固然便是二房夫人。女兒屍骨未寒,木奕珩就對外言稱欲要娶妻,就算只是兄妹情分,這表現,也未免太過涼薄了。

侍女引林雲暖過了小橋,又走甬道,故意棄車不用,帶她穿過半個園子,所表何意,林雲暖能體察出來。

不就是想用這滿眼富貴,無邊府邸的美景繁華,凸顯木家門第之尊,是她一個白身婦人,配不上的麽?

林雲暖唇邊凝了抹冷笑,無言隨侍婢走進正房正院。

林熠哲在木家外院偏廳,見到的是木家長子、提刑按察使司僉事木清渝。

……

院中極靜,廊下執帚的,庭前灑水的,抹拭欄桿的,竟不發出半點聲息。一見客至,紛紛屈膝行禮,並不多將目光拋來,令客不悅。屋裏早得通傳,就有兩個穿戴體面的丫頭過來掀了簾子,同時有人捧凳奉茶,幾乎她一進來,就置備妥當。

引客前來的侍婢便介紹道:“這位是我家大奶奶,和我家大姑奶奶,夫家姓成。”又朝炕上二位道:“這位便是林氏夫人。”

木大奶奶起身,道:“夫人請坐。”

林雲暖也不好不致禮:“木大奶奶,成夫人。”

木紫煙似乎剛剛哭過,一雙眼睛有些紅腫,她並不起身,似沒瞧見林雲暖一般,木大奶奶轉圜道:“夫人知道,我家四妹新喪,失禮處,夫人勿怪。”

林雲暖當然不會怪罪,卻也不準備讓自己受辱。木大奶奶上下打量林雲暖,見婦人並不露怯,大大方方坐了,一襲淡紫衣衫,繡著淺淺的霜白芍藥,下著石青色寬幅百褶裙子,便是坐著,也並不顯露一雙腳。適才施禮,行止也挑不出錯來。是個教養極好的女子。只是……

心中輕嘆。

到底德行一處,有所虧欠。無媒無聘與男子往來,還鬧出這許多風波,別說是個嫁過的婦人,便是閨閣千金,也不免落了下乘。

木大奶奶啜了口茶,稍緩尷尬氣氛,緩聲溫言,不緊不慢道:“敢問夫人家中尚有何人?父從何業?前夫……是因何而逝?”

木家既然叫她上門,必是早已打聽清楚了的,如今當面明知故問,大抵是想她懷一絲愧意,先落了頹勢,接著才好出言勸阻,言明利害。

林雲暖捧茶坐在那,唇邊露出淺淡的笑意,她略略欠身,“抱歉,今日婦人還有要事在身,希望木大奶奶能夠直言所想,寒暄問候,便省卻了,您看可好?”

木紫煙陡然擡起臉來,目中露出不屑之色,“怎麽,林夫人是不方便說?還是說不出口?你與我九弟之事,如今街知巷聞,我們叫你過來問問,是深怕冤錯了你,給你一個辯解說話的機會,你可別會錯了意!”

林雲暖聞言溫笑:“原來如此。只是,我與木九之間事,何不便請木九爺來與我說?何苦勞師動眾,煩動二位?”

“你簡直!”木紫煙強忍怒氣,那“不要臉”三字,一時脫口不得,木大奶奶連忙將其悄悄按住,笑道:“成三奶奶一心為夫人著想,有些過激,夫人勿怪。說來今日確是我們唐突,無故耽擱了夫人正事。不過這事拖下去於夫人總無好處,大家都是九弟的親近之人,心之所想必在一處。”

她含笑揮退了侍婢,十分誠懇地道:“夫人也知,九弟口無遮攔,在威武侯面前胡言亂語,怕只怕夫人為此壞了希冀,將來要恨九弟失言……”

這意思是,木奕珩說要娶她為妻乃是一時氣話,不能作數,希望她不要癡心妄想,以為真能做了木九奶奶?

林雲暖輕聲一笑:“木大奶奶多慮了。木九爺年輕氣盛,一時戲言,做不得數,若因此叫府上不安,大可放心。”

木大奶奶顯然沒想到她竟這樣知進退,不免松了口氣,語氣越發親昵:“都是老九不是,夫人瞧得分明,自是再好不過了。只是……我這九弟任性胡為,到底是汙了夫人名聲……”

林雲暖心想,重頭戲到了,不知是錢財打發,還是權勢相壓?總不過是棒打鴛鴦,要她知難而退罷了?

“若夫人不棄,等家中喪事完了,便請中人持禮南下,送往筠澤。只是,納聘之期……怕要延後一段時日,先行訂下,略表我木家尊重之情……”

林雲暖聽懂這話,立時起身。

她朝二人虛虛一禮:“抱歉,我並無與人為妾的打算。二位不必煩惱,我必會當面與木奕珩說清楚,婦人雖是白身,卻從無高攀之念,還請木大奶奶、成三奶奶明白。”

她當即告辭,木大奶奶連聲呼喚:“林夫人,莫怪,有事好商量,您無需如此……”

才掀了簾子,就迎面撞上一堵硬邦邦的人墻。

木奕珩黑著臉,一見是她,當即眼眸一厲:“你在這裏做什麽?”

林雲暖此刻最不想見到的就是木奕珩,她拂袖便走,給木奕珩一把扯住袖子,強行拖住。

“木九爺,請您自重,放手!”

這是他家,當著他家人面前,她才被敲打輕視過,轉眼,他就來纏?

木紫煙和木大奶奶都聽著了木奕珩的聲音,一時有些尷尬,紛紛站起身來。

堂後,傳來木大夫人威嚴的說話聲:“奕珩,你進來!”

原來,木大夫人一直都在。

端持長輩身份,礙於林雲暖只是白身,不屑於與她當面分辨,便派了兒媳、女兒來對她曉以利害。

林雲暖苦澀一笑,給木奕珩強拖進內室。

他揮開簾子,瞧也不瞧木紫煙和木大奶奶。

鏗然跪地,朝木大夫人道:“孩兒荒唐,於雲州之時,便犯下罪行,強行奸|汙此女,令她不容於夫家,求死不得。又假借木氏名頭,冤其夫入獄,迫其落印和離。此女因孩兒之故,清名汙損,貞潔不再,受天下人指摘嘲諷。罪魁禍首卻是孩兒一人,與她何幹?”

林雲暖如何想不到,木奕珩竟將所有罪名都歸到他自己身上。

她側眸,望向身畔這個朗聲玉貌的男人。

“今為償罪孽,以正妻之位聘之,若母親執意不肯,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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